第四十章 授业(中)(1/1)

“在桥的正中央,冒着枪林弹雨,他们的一位官长骑着马站在前面;他挥舞着黄旗表示挑战,尽管隆隆的炮声盖过一切,可是他还在高声呼喊着。在这位英勇的官长的周围,桥栏的大理石块四散飞舞,我们的炮弹造成了成批的杀伤……”

“桥头站着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鞑靼人,他看起来象是总司令的旗手。他手执一面写有黑字的大黄旗,并且把这面旗帜不时指向所有的方向。此乃僧王之旗,所有官长的眼睛都注视着它,因为它正在向全体中国军队下达着命令。”

“此刻,敌人已告全面撤退,而且战场上,全军精锐亲自所保卫的那座桥也业已堆满尸体,然而这个鞑靼人尽管已孑然一身,却仍挺立在那里,可能正在传达僧王的最后命令……”

“子弹、炮弹在他的周围呼呼作响,飞啸而过,而他却依然镇静不动。孟托班将军情不自禁地说,在我看来,这个人确有过人之勇。有几个士兵冲向前去,想把他活捉。而在这时候,好像为了使我们有时间能把这英勇身影留在脑海里而有半小时没去碰他的炮弹,却正打中了他,把他击倒在地……”

“于是大旗也向一旁倒去,随着它的旗杆而去的是一只紧紧抓住它的痉挛的手……”

不用拿着亲手写成的书稿,柳宇几乎用自己的灵魂来咏叹这段血的历史。

这是八里桥。

自从第一次读过这段文字,他就记住了那面倒下的大旗,那只紧紧抓住旗杆痉挛的手。

每一个人,都在铭记着这段历史。

“请记住,八里桥之役,吾国集三万天下精兵,中有近万马队,挡英法夷兵六千,竟是中国近世战史间最不堪提起的一役。”

“今天重提旧史,是以我等需以史为鉴,绝不让这样的历史重演。”

“法夷戏言,此一大役,法兵不过十二人战死耳,我营与法人必有一战,自不满足于杀法夷十二人,甚至一百二十人,一千二百人都不够,八里桥的债,细柳营当替国人索之。”

刘永福对于法国人的认识,并不象柳宇认识得那么深刻。

他少年时父母双亡,家境赤贫,为谋生辗转于两江之间,加入义师也只是为求饱肚,对于洋人只不过道听途说,后来割据红河上游,法人堵布益率队前来探险,刘永福也曾给予方便。

怎料想法人立时翻脸不认人,派安邺破河内克四省,企图将黑旗军逐出北圻,这才迫使刘永福于纸桥阵斩安邺,在此之后,法国人更视刘永福占据安南的眼中钉,步步紧逼,无时无刻不想把黑旗军逐出红河。

对于黑旗军来说,红河是命脉所系,他们一年从这条河上征收五万两军饷以供养部队,失去红河便是失去了一切,刀架到脖子上了,他不得不准备与法国人干上一场。

可是今天听柳宇娓娓道来,讲张家湾,讲八里桥,讲圆明园,用一个中国人的灵魂讲这段血的历史,他的热血也沸腾了。

他磨拳擦拳,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弹片呼啸的战场,他期盼着能仰天长啸,诉说着这满腔的热血。

杨著恩、吴凤典、刘成良都是这样的念头,但是露天的广场寂静得可怕。

每一个人都寂静,他们的眼睛带着杀气,他的灵魂在擅抖,但是除了用铅笔记笔记的沙沙声,每一个人在沉默着。

他们沉默着等待着爆发,改写这个屈辱的历史。

柳宇并不知道,刘永福也在倾听着自己的述说,他只是想把自己懂得的一些东西传授下去。

他的中国革命史这门课一向学得很好,后来研究战史,又融入了许多自己的想法。

比起锋利的洋枪来说,扣动板机的人更为重要,他要让拿枪的人懂得为什么要开枪。

在这个时空,如果他成功了,自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如果失败,他也愿意和那个不知名的旗手一样,在战斗的最后一刻紧握战旗死在最后一发子弹之下,但至少要留下些东西。

这时代的中国人,还没有从沉睡中清醒过来,麻木得可怕,甲午战败一年以后,日本人到沙市开拓租界,结果发现这里的地方官员根本不知道一年前中日交兵的故事,在他们眼中,世界始终还是他们眼中的世界。

华夏子孙,你当有愤怒的权力,你当为祖国而战。

细柳营会有爆发愤怒的一刻。

哀兵必胜!

他继续讲述着这段历史,不知不觉间,《中国衰亡战史》已经到了尽头,讲过了一个又一个不平等条约,剩下便是可以改变的现实:“细柳营将士,越南久为我国藩属,法人籍保护之名,行吞并之实,想并此进占两广川滇,但是我想我细柳营不答应。”

“黑旗军也不会答应!”刘永福现在有若一只真正的猛虎一样:“我黑旗军上下一体,决不容法人得逞。”

柳宇这才从听众中看到了刘永福和他的管带们,他放下书稿:“我想,我们联起手,可以改变这个历史。”

“不!是改变这个现实,张家湾、八里桥、圆明园的债,我们会替天下人索回来。”

别看刘永福平时貌不惊人,现在柳宇才明白了他确实是个格具人格魅力的领袖:“我黑旗军有三千健卒,有四百快枪,再加上柳管带,只需齐心一致,自可蒸蒸日上,又何惧法夷!”

他象征性地看了刘成良和吴凤典一眼,说了一句:“你们和荩臣,日后必在柳管带之下。”